学校有块菜地

作者:王继琼

教学楼的影子斜斜地压过砖红色跑道时,总有几个孩子蹲在西北角的水泥板旁,用铅笔头在泥土上画格子。那些被分割成十二宫格的菜畦,是时光留在校园褶皱里的掌纹。

去年深秋翻建围墙,工人们从地基里刨出半人高的野蒿。老赵师傅把碎砖块码成矮墙,拿铁锹在冻土上划出界线。春日开学,荒草堆竟成了十米见方的菜园,十二块水泥板像棋盘般隔开天地,每块地头插着班级木牌,歪歪扭扭的粉笔字还洇着雨痕。六年级的牌子被调皮鬼画了只咧嘴笑的萝卜,教导主任举着教鞭追到食堂,菜园里却从此多了份鲜活的生气。

清明前后的泥土最是松软,牛老师带着学生把种子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孩子们的手指沾满褐色泥浆,有个扎羊角辫的姑娘偷偷舔了口土,被同伴笑闹着追过三垄菜地。五年级的袁主任总爱讲藤蔓卷须的奥秘,说那是植物写的摩斯密码。孩子们给豇豆搭云梯,给南瓜苗撑油纸伞,把劳动课变成奇幻剧场。暴雨冲垮篱笆那夜,二十几个孩子冒雨扶正菜苗,湿透的校服贴在背上,像群倔强的春燕。

盛夏的菜畦是打翻的调色盘。紫茄子在晨露里泛着釉光,西红柿青白相间挂在竹架上,恍若琉璃宫灯。教师公寓的老赵把白菜种成仪仗队,菜薹粗得能当教鞭使。他常在黄昏蹲在地头卷烟,火星明灭间与蔬菜絮语,仿佛那些沉默的植物真能听懂人间烟火。最热闹的是三年级的草莓地,孩子们用棉线织成防盗网,却总在午休后发现红果子不翼而飞——蝉鸣声里藏着多少偷笑的嘴角。

秋霜初降时,菜园成了童话故事的插图。萝卜缨子顶着水晶冠钻出地面,红薯藤在篱笆上编织金色璎珞。收获季的喧嚣中,两个男孩躲在莴苣丛里交换玻璃弹珠,阳光穿过叶隙在他们发梢跳跃,让人想起萧红笔下祖父的后园。六年级抱着冬瓜比谁种的壮实,低年级用香菜叶给布娃娃做嫁衣,连食堂阿姨都来摘两把茼蒿,说这绿色比市场买的多了三分清甜。

如今青石子小径已磨出包浆,层层叠叠的脚印里,有沾着春泥的球鞋印,有带着秋霜的胶靴痕。去年移栽的桃树结了花苞,三年级新发明的自动浇灌装置正在调试,暴雨摧毁过的菜畦里,苋菜籽正顶开地膜。午后的菜园总漂浮着断续的诵读声,某个戴眼镜的男孩蹲在黄瓜架下背单词,藤蔓的影子在他课本上游走,像群活泼的注释符号。

教导主任的哨声惊飞了白粉蝶,十五个班级的木牌在风里轻轻摇晃。泥土永远在孕育新的故事,正如校服袖口永远洗不净的草汁,正如某个黄昏,老赵师傅突然指着抽穗的韭菜说:“瞧,这些绿娃娃比你们懂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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