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一生的情怀

作者:青山

清明节当天上午,我与女婿一起驱车从铜仁出发,赶往二百公里远的乡下老家,专程给二哥扫墓。

到达老家后,车就近停在公路边。吩咐两个女婿在车里等我,并特别嘱咐他们不要催促,因为我想一个人在二哥坟前清清静静好好地祭祀。多年来,我总是在忙碌中,好不容易才得放缓匆忙的脚步:首先要做的事和要完成的心愿就是到二哥坟前,不论是一小时还是几小时,与他说完说透许久以来闷在心里的话。

步行三百米田埂来到二哥坟地,先将雪白的清明纸挂上坟头,几根枝条倚靠在碑石顶端,枝尖上已挂了许多白色的和彩色的青。在这片土地上,族中兄弟或晚辈,都是挂白色纸幡,唯有女儿女婿或外戚才挂彩色。看这场景,我是今年最后的扫墓人了,希望二哥不要生我的气。

坟前供台清理干净后,接着将土纸、冥币、香、鞭炮、白酒、糕点等整齐摆放在上。酒,各盛一两在两个杯子里。慢慢烧纸钱的同时,轻轻与二哥对话:“二哥,我又来看您了。您知道吗,您离开我已经整整三十三年了,虽没能年年清明节来看您,但腊月初二您的生日,我无论居在何地,无论再忙,总要炒上几个菜,给您斟满一杯酒,盛上一碗饭,摆放在香盒前面的餐桌上,请您来吃,无一次漏过。每每此时,我轻则默默流泪,多半竟不忍放声哭泣……说实话,这已成了我每年都难以度过的一次情节。”

二哥年长我八岁,去世时三十七岁。虽然兄弟俩在人世间相聚二十九年,但年少时的记忆我已完全模糊,只隐约记得后来他先后到煎茶读中学和去铜仁读中师,又去外地教书;我则念中学读中专后就参加了工作——兄弟俩聚少离多,一年难得几次见面。印象最深的几件事,却至今仍十分清晰,犹如发生在昨天。

他婚后的家就在老家的寨子中间,父母的居所就在他的房子坎下。由于父亲退休后与母亲居住在老家,我每年少不了也要回去几次。而每次回去,都住在二哥家,还要获得一餐丰盛的晚餐招待。两弟兄边喝酒边拉家常,我总是滔滔不绝,将期间我的家庭和工作上的大事小事相告。夜间也与他同榻而卧,把喝酒吃饭时漏了的话捞起来又说,常常凌晨一两点才入睡。交谈中,都是他问起我的工作、家庭和子女状况,不只体现了兄长的本能关爱,更有父亲般的慈爱和挚友的情怀,让我感受到满满的喜悦和幸福。

大概是恢复高考那年夏天,二哥去到煎茶街上我们的姐姐家里,复习高中课程。我那时正在煎茶中学读书,中午专程到他的临时住处去看望他。他一边认真复习着功课,一边大汗淋漓说,他当了几年上山下乡知青,以前都是推荐读大学;现在既然恢复了高考,全看成绩择优录取,他就力争考上。我说:“二哥,听伯伯说,你成绩好,一定能考上。”

考试完毕不久,在区教育办公室外面的街道墙壁上贴出的一张公告上,二哥的名字排在第二,果然金榜题名。由此进入铜仁师范专科学校数理专业学习两年,也因此走上了教书育人之路。

后来我住在煎茶街上单位职工宿舍那段时间,两个女儿陆续出生,二哥都第一时间赶来探望。我们兄弟间总有谈不厌的话题,其中自然少不了开导我。那时,单位职工夫妻都是少数民族的,第一个小孩四岁后可以申请再生一胎。因我养育的两个都是女孩,二哥怕我背上思想包袱,再三开导:女和儿有什么区别?

偶尔来赶场,二哥都要来我家看望他的两个侄女。由于我在经济部门工作,曾有职工因随意乱动公款,犯了经济错误。于是每次见面,二哥也总要再三叮嘱,说我们父辈三弟兄都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干部,要求我绝对不能犯错。我牢记在心,一生概无贪渎之行。这些,都与我二哥对我的谆谆教导有关。

1992年春末,正在讲台上讲课的二哥。突然右胸剧烈疼痛,倒在讲台上。校长闻讯,将他急送区中心医院。经过治疗,疼痛缓解。次日上午,我再带着他去到德江县人民医院,正给他做B超时,却突然停电。很着急,询问医生,得到的回答是“不知道,有时停一天,有时半天,说不准”。我们商议后,随即坐班车赶往60公里外的凤冈县人民医院。十点赶到要求作肝胆脾胰B超检查时,医生检查说是肾的问题,不同意作肝脏B超,只作肾脏B超。一小时后,双肾B超显示皆有结石。随后,请医生开了药,我们便返回了。

转眼到了秋末,二哥的身体越来越消瘦,母亲要求他再去检查一下身体,因二嫂饲养的猪未肥还不能卖,就拖到了腊月初。我、二嫂和姐夫三人共同带他到遵义医学院做肝脏CT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先转移到肺部,现在已扩散全身。随即又马不停蹄到贵阳医学院做肝脏CT复查,也确诊是肝癌晚期。而且医生交代,最多只能活一两个月,没有必要住院。当晚,除了他不知道病情,仍能吃下一点饭,我们三人一口也吃不下。他还问:“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不吃?”其实我们的心在撕裂,哪里吃得下?次日,我们给他讲,只是肺气肿,回去煎茶区中心卫生院住院治疗即可。

在随后的二十天住院期间,我利用上班间隙每天早中晚三次前去看望,与他交谈,代他填写往返德江、遵义、贵阳的差旅费、检查费等等。在他返回老家的前一天清早,我照例去探望他。他已站立不稳,眯着双眼想与我说话。我问:“二哥,你的精神状况很差。”他艰难地回答我:“我三天没合眼了。”“什么原因?”“不晓得。”“你不要多想,安心治病。”“嗯。”

中午我再去看他时,他已出院回到了老家。

回去后,他用三天时间亲自去野地选好了墓地,安排木工到家里加工好了他的棺木。在临终最后一晚,我们五兄妹和二嫂娘家几兄妹全部一起陪他。几天没能吃下一口食物的他,看见我们众人在他的病床前吃晚饭,煤炉上面的铁锅里正煮着猪肉油渣和白菜,让他有了食欲,也吃了点饭。我猜测,这可能是他最后一餐饭了,也就是老人说过的“上路食”,而且预计很有可能就在当晚或最多次日就要离开我们。见我三兄弟在一起,二哥就带着沙哑微弱的声音,和我们一起商量好了父母的赡养和相关事宜。期间,我再也没能忍住,拉着他的手放声大哭起来……我一生中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在场的人也无不跟着哽咽。次日凌晨六点,我赶去凤冈看病;中午12时返回途中,一阵猛烈寒颤掠过全身,预感二哥已撒手人寰。下午三点紧急赶到老家时,他已停放在堂屋左边;询问才知,二哥于中午12时去世。

腊月二十一日,他被安葬在寨子边的一块地里。下葬时,当最后一次揭开棺盖,见到他已瘦得皮包骨,双眼下陷,双唇微闭,脸色浅黑——我陡然想到,就此一瞬间,我们将生死离别,今后永远也不再见了……

以前的清明节,我没能次次来到二哥的坟头扫墓;但今年是他的七十冥诞了,我便带上两个女婿专程赶来,因为我也不知道以后还能来这里看他多少次。但是,只要我生命尚在,只要还能出行,只要我不痴呆,我一定会带上青、香和纸等必备物品,在清明时节,来给他扫扫墓,来与他说说话,来陪他喝喝酒。

此时,有人从坟前路过,叫了我两声;我从悲痛中清醒过来,看了一下时间,已下午了。我不禁这样轻轻念叨了出来——

“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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