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已于上一年离世，我们之间的交往更多的是平淡，无关爱恨。我在外省工作，居家时间不多，加之家规与偏见所在，十年婆媳，我们之间说过的话不会超过三百句。说不上多感恩，说不上多亲切，但她的突然离世竟给了我莫大的心理阴影。至今，我都无法相信她已离去。她的一生，都在做事，似乎一刻都不曾停留。想及此，我的心里多了一层悲凉与愁苦。翻看旧时朋友圈，见有几段文字提及婆婆，就想整理出来，以示怀念，也不枉婆媳一场。——题记

放在厨房地上的蔬菜，若你多时没有吃掉，也许它就会开出花来。

这两个萝卜是三月初我从老家来黔时，婆婆要我带上的。家人都知道我入黔后要居家隔离14天，知道一个人居家隔离有诸多不便。娘家妈妈给我准备了肉菜和鸡蛋。婆婆给我炒了一整只鸭子，外加许多蔬菜，其中就包括萝卜。萝卜有好几个，我只选了两个拿过来。因为胆囊炎发作，很多肉菜和鸡蛋我都基本没动，但蔬菜除了烂掉的几乎全吃了。

我特别老实，脑袋也不灵光，自己不能出门，也没想过请物业代买新鲜菜。所以，我就靠吃那些从湖南老家带过来的白菜、萝卜、葱蒜、四季豆等，撑过了独自隔离的14天。如果继续隔离，那两个萝卜也会被我解决掉的。但是，可以去超市了，有更新鲜的蔬果诱惑着我，那萝卜就显得有些苦涩了。当然，此前两个萝卜也各被我吃掉了一半。我吃掉的是下半截。上半截留了下来。因为上半截有些泛青，根据“马铃薯经验”，我怕中毒。

新鲜菜买回来了，我自然喜新厌旧。那两截萝卜就被我抛弃了。然而，又舍不得扔掉。一切从老家带来的东西都让我感到亲切，心怀疼惜。也许，抛弃是给新生一个机会吧。它们竟然发芽了！没有土，没有肥料，它们竟然长起来了！那一刻，我真的很感动。

我能提供的就只有水。由于太过溺宠，有一次，我竟然给它们浇了温水。后来，见到那些泛黄的叶子，我心生愧疚，就决定善待它们。但我真的不能为它们多做点什么，我是一个窝囊的人，对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对它们呢？

我不能给它们培土施肥，不能给它们更为自由的生存空间，我只能把它们放在厨房水池边靠近窗户的地方，让自然的阳光能给予它们些许恩泽。我只能这样。然而，它们就凭借着这仅有的恩泽打起苞来了，开起花来了，还一簇簇，一批批，葱葱茏茏，蓬蓬勃勃，煞有介事地次第开放。还把那颜色调得嫩白、粉红、淡紫，颇有风韵，惹人喜爱。这是为了报答我的抛弃之恩么？这是为了弥补我没有口福的遗憾么？有些抛弃，是给新生以机会；有些遗憾可以弥补：没有口福，那就赠以眼福。

在我独居的异乡，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抑郁症犯了的时候，花儿开了。它用花语跟我交流：你不是孤独的，你并非在异乡。心里装着家乡，家乡的花儿也在我身边开了。开得如此艳丽，却并没有土壤支撑，全靠自身的营养。看嘛，那结实饱满的萝卜越来越干瘪了，为了那枝、那叶、那花，它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花如我，我如花。没有任何土壤，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人脉人力，就一个人，一台电脑，一张书桌，支撑起了我在异乡的谋生大计。谋生维艰。这些年我身体损耗严重，病痛加剧，不知自己还能独力支撑多久！我也曾如这萝卜一样，靠自身之力发芽、抽枝、开花，也曾把花朵开得明媚鲜艳。但终究是熬尽心力，终将油枯灯灭。

花毕竟是花，人有时还不如花。它尽力开出属于自己的繁华，不需要世人的欣赏和承认。开过无悔，落去无怨，入泥心安。眼前这萝卜花，入不了泥，因为它脚下无泥。悲哀如我。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没有了归宿，内心惶恐不安。

或许，我本来就如同这花一样，无意中发芽，无意中开花，本来就无根无地，也无归宿。人不如花。花就不会考虑归不归，宿不宿的问题。花时到了就好好开花，花时过了就好好凋谢。一切顺其自然。哪像人，特别是不会像我这样，整天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它们不一样。开时淋漓尽致，谢时绝不患得患失、流连忘返、心不甘情不愿。

花没有遗憾。人有。人会因为怀念而遗憾，会因为未得而遗憾，会因为不圆满而遗憾。花不会。开了的没遗憾，凋了的没遗憾，没开的更不觉得遗憾。有时候想，如果人干脆不来这世间，就不会存在遗憾了。感觉这世界来错了似的。花就不会这么叽叽歪歪地想，它庆幸一切的存在和遇见，感恩一切的宠溺或视而不见。至于生命，无论短暂还是永恒，都值得珍惜和欣悦。我不是它们，但我认为它们就是这么想的。某些时候，我感觉我了解花胜过了解自己。

春暖时节，原本用来做菜的半个萝卜，在我的厨房里开花了。我也要像那萝卜一样，拼尽全力，向暖而生，开出花期不长的花。只要有一朵见过阳光，我就要向全世界宣布，我看到了活着的全部意义。感谢在这特殊时期特殊心情下遇见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