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水清石出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这是苏轼描述腊月的诗句。但在我的记忆中,故乡腊月的景致却不同。我的故乡是思南乌江河畔一个小村庄,因为没有湖,腊月“天欲雪”时,就没有“云满湖”这样的景致,但却多雨。缠缠绵绵的雨丝,恰似天女洒下的情丝,纤细而坚韧,悠悠地缠绕着万圣山的翠影,缱绻在乌江河的柔波之上,亲抚着门前翠竹的碧叶……腊月的时令,似乎也是被这缠绵的雨丝扯来的。
乌江河畔的腊月,民俗节日缤纷,其中最令人翘首以盼的当属“腊八”。儿时的我,刚踏入腊月的门扉,便每日掰着指头细数光阴,满心焦急地渴盼着腊八的降临。盼腊八,并非仅仅为那一碗美味的腊八粥,更是因腊八一过,年味便如香醇的佳酿,渐次浓郁。我亦随之精神抖擞。
小时候,刚迈进腊月的门槛,我便天天扳着指头算,焦急地等待着腊八的到来。盼腊八,不仅仅是为了吃一顿美味的腊八粥,而更是因为腊八一过,年味就渐渐地浓郁了。在那氤氲的年味里,村庄被猪叫羊嚎与鞭炮的交响萦绕,仿若被注入了蓬勃的活力,村庄有了生气,我也精神抖擞,满心欢喜。
天晴的时候,村头的青石板路上,常常会走来一些挑着“叮叮糖”叫卖的外乡人。这时,一帮孩子会急急跑回家缠着大人要钱。因为要过年了,大人一高兴,往往就会打发我们三毛五毛甚至上块钱。当我们手里捏着这些钱围住“叮叮糖”担子的时候,那神气简直就是从奴隶到了将军。有时没有要到钱,也会追着“叮叮糖”担子跑上一段,使劲嗅一嗅那散发在风中的糖香。
尽管腊月冷雨绵绵,但对于我们这些天真孩童来说,却满溢着温馨。我们除了追逐那诱人的“叮叮糖”,还会跟在大人身后,不厌其烦地要这要那,要新衣新裤新鞋。当然,最想要的还是鞭炮,它比新衣新裤新鞋更重要。
爆竹是火药做的,威力比现在炸药做的小得多。我们比谁胆大,就手握爆竹末端,闭眼扭头,一声炸响,睁眼看,手中只留下一手火药炸后的痕迹。手有点痛,也有点麻,但过一会就好了——敢这样做的就能成为孩子王。
只要有爆竹,我们就可以找到千百种玩法:把爆竹插在墙缝里放——爆竹炸后半晌,墙缝里会冒出丝丝缕缕的轻烟;把爆竹放在铁桶里放,巨响闷头闷脑;还可以把爆竹盖在一个破碗下放,看破碗兀自向上一小跳。若能抓到一只老鼠,就把一小挂爆竹绑在老鼠尾巴上放,吓得老鼠魂飞魄散,真个叫“抱头鼠窜”,而我们则在旁边哄笑,尽享年少的顽皮与欢乐。
但有一年玩爆竹,我却被父亲打得半死。那年,我把自己的爆竹挥霍完了,又哄着妹妹把她的爆竹给了我。谁知我把妹妹的爆竹玩完后,她突然反悔,追着哭着要我还她爆竹。我拿什么还呢?结果,我被父亲打了一顿。妹妹是不哭不闹了,我却哭了一整天……
腊月里,家家户户要杀猪宰羊,炕绿豆粉、打糍粑、洗洗涮涮,赶场购物,所以,大人们都很忙碌的。但最忙的还是大姑娘、小媳妇们,她们忙着做花甜粑、包汤圆、剪窗花。待小年过后,把艳红的窗花往窗棂上一贴,欢快的腊月就平添了许多节日的气氛。腊月里,人忙,狗也忙。狗们总是跟在主人身后,形影不离,遇到同类,便亲昵地相互嗅着、吻着,发现主人走远,才疾步奔赶上去。只有牛在圈里悠闲地嚼着草料,慢慢反刍着冬天的懒散,似乎这个年的热闹与它没有关系,仿若一位遗世独立的隐者,沉浸在自己的宁静世界。
“过完腊八是大年”。腊八过后,便是大年三十了。盼望了一个腊月的年终于到了!三十的早晨,家家门上都贴上了朱红的对联。对联上大都写着一些吉祥的词句,或者说是对来年的祈愿与憧憬。晚上吃年饭的时候,村子上空就响起了“哔哔剥剥”的鞭炮声。那清脆的此起彼落的鞭炮声,既是过去一年的结束,也是新一年的开始!
“闾里何人不相庆,万家同唱郢中词。”我离开思南已是好多年了,乌江河畔过大年时那“哔哔剥剥”的鞭炮声,虽然一直炸响在我的记忆里,但却不知如今的腊月里,是否还有挑着 “叮叮糖” 的货郎走村串巷,是否还有敢把爆竹捏在手里燃放的孩子,大姑娘、小媳妇们是否依旧传承着包汤圆、剪窗花的技艺,让那浓浓的年味在指尖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