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之末

作者:聂洁

我没有作年终总结的习惯,2024甲辰年有所不同,决定破一回例。

这一年十月,我告别三十三年又四个月的工作单位,成为一名退休人员。退休的时候正值金秋,辉煌的秋季在我的视线中慢慢结束,寒冬正从路上赶来。眼见着梵净山上都下过两次雪了,数九从冬至那天正式开始,一轮又一轮寒潮将波涛般袭来。

——大自然在如常更替啊,不必慌张。

曾无数次想象退休后的生活,认定那是从一辆列车换乘到另一辆列车,即将奔赴广袤的原野。其实不然,退休以后这两个多月来,生活依旧是偎在狭窄的陋室里,完成亘古不变的一日三餐,看着窗外做白日梦。

回顾这一年——

工作上。

单位安排我的工作其实并不多,知道是在等退休的人了。唯一要做的是帮扶。

自2021年重新安排新一轮帮扶工作时,单位所有女性以及年纪超过五十的男性都没有再下去,很有点欢呼雀跃。那时的下乡帮扶,已经改换了名称,叫作“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帮扶工作”。不管怎么变更名称,隔三差五要下乡是铁定的,每年的各级检查是铁定的。终于脱离了,心底泛起轻松的涟漪。

然而,到了2023年10月底,一个会议后,我们又被抽下乡了——每个单位必须要有百分之八十的职工到村帮扶。

这一次,我的帮扶村在龙井乡方家沟村。第一次进入方家沟,乡村公路盘旋又盘旋,没完没了的绕着弯。他们说快要到了,就从车窗看出去,见到一列白岩闪过,车还在盘旋,峰回路转间,又看见一列白岩。怎么如此面熟呢?这地方好像来过。

到了,下车。一个宽敞的水泥院子,村委会的房子孤零零地靠在院子的最里边。

把周遭打量一遍,我们这是进到一个三面环山的山窝里来了。再看那一列白岩,真的很面熟,我一定来过——是真的来过!当记忆之门打开,努力搜索一番后,想起来了:同学小唐家住在这里,春季才来过,那会儿他母亲去世,同学们来悼念老人家。当时我就对那一列白岩印象深刻。

村里分给我的十户脱贫户,有姓唐的,有姓罗的。名为方家沟的村子就是没人姓方。

这里离城不远,县城举行马拉松跑步都要从村里经过。同学小唐告诉我,他读书时是步行,从背后的山头翻过去,抄近道经过仙人街,到达石阡中学。这一趟只有十来公里路程。

从2023年10月底到2024年9月底,整一年,我工作的重要内容就是在方家沟村帮扶,按照要求对这十户脱贫户做各种资料、填各种表格,每个月来村里不少于两次。如遇检查,随叫随到。

我的运气真好。村子很小,总共有脱贫户三十多户需要帮扶。除我而外,另两位是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一对年轻夫妻,加上村支书、村主任、监委主任,总共就这么些人。分管领导是铜仁学院派下来挂职的一位年轻教授,北方人——所有这些人待我都非常好,没有一个为难我的。

我没车,每次去村里,要么蹭他们的车,要么坐乡村中巴。有一次把活干完,支书还把我送回了家。那次只有我一个人去村里,乡政府那一对小夫妻有其他事没去。

村支书那么年轻,却能在村里待得住。他有一个养猪场在离村子不远的山坡上。我说,你大概是村子里留下来的最年轻的人了吧。他想了想说,是呢,所有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待在家里没有收入。

他以方家沟为自豪,因为这里考出去的大学生多,公职人员也多。

村子是那么安静,每一次去串门,只有固定的那几户在家,大多数人都出去了。在这一年里,外出务工的几户人家,我一次也没见过他们的面,他们的房门紧锁,庭院周围是寂寞的青草。

方家沟到处是梯田,层层叠叠紧密相连,田埂勾勒出优美的曲线。留在家里的老人种着这些稻田。他们说这里的米很好吃,是因为土质好,水好。我说那我要在这里等到稻谷收获了,吃到方家沟的米才退休。

他们都笑说,那没问题。

于是,我从去冬光亮亮的水田等到来年开春,看到春天秧苗冒出绿芽,看到春末绿茸茸一片,看到夏季深厚的绿毯。每去一次,我都把目光停留在稻田里很久。直看到稻田由绿变黄,等待黄成沉甸甸的稻穗,等到打谷声响起。

那段时间我唯一担心的是,稻子还没有变成米,我就退休不去了。

但我还要去。到了9月份,各种检查都来了。没有心思去看稻田,要做资料,填表。头昏眼花。

最后几天,依旧在填表,最后一套表要赶在退休之前做完,交给下一位接替我的人。最末几天里我还在计算。眼睛看花了,老是出错。不停的修改,不停的计算。

数据是不可靠的,此刻,最可靠的是晾晒在农人院子里金灿灿的稻谷,那些诱人的金黄啊!

就在电话里跟支书说,要过国庆节了,你帮我买一点米哟,不要忘了呀,不要忘了呀!……

真的就到国庆节了。

我就退休了。

再没去过方家沟。我会一直记着方家沟那曲线优美的层层梯田,以及环绕着方家沟的那一列白岩。

工作之外。

写作是业余爱好,作协的事全凭一腔热情。

今年的作协工作,一切按部就班。重要的采风有三次:去五德镇新华村开展春季采风、赴甘溪采风、登佛顶山采风。重要的文学活动有三次:高粉江的诗集《滚烫的大地》新书发布会、崔晓琳文学创作交流会、钟法权《非虚构之我见》文学讲座。(预计甲辰之年还会有一次重大的文学活动)。外出参加活动一次:8月份到铜仁参加省作协举办的“深入生活 扎根人民”新时代文学实践点授牌暨作家签约仪式,有幸聆听了很喜欢的作家冉正万老师的精彩讲座。那是一次愉快的盛会,见到了很多心仪已久的文学大咖。

每一次活动都愉快和不同收获。

写作上,少有作品。只把散文集《储木场》初稿完成,放一段时间再回头看,很有点惨不忍睹。唯一欣慰点的是,其中一篇《在河边》被《文学港》11期刊载。

看了几本书。我看书,大多是被人种草而去看的。回顾时惊奇地发现,今年以看女性的书为多:虹影的《饥饿的女儿》,朱天心的《三十三年梦》,安妮·艾尔诺的《悠悠岁月》,伊藤比吕美的《身后无遗物》,赛珍珠三部曲里的《大地》、《儿子们》,李娟的《遥远的向日葵地》,当然,还有崔晓琳的《白日段行》。最后看的一本书是韩江的《素食者》。其实也还是看了几部男性作家的书:约翰·巴勒斯《清新的原野》、莫言《生死疲劳》、鸟居龙藏《西南中国行纪》。

另有一些作家的书,没有一鼓作气看完,随时翻看。比如戴明贤老先生的书。网购了他的《物之物语》,又在肖惟兄那找了两本放在案头,随时翻翻。

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作者性别分出来,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大概是有了点女性意识吧,也是时代使然。不过,真的很喜欢一些女性作者的书。罗列出来的这些书中,最为震撼的是虹影的《饥饿的女儿》,最有触动的是伊藤比吕美的《身后无遗物》。朱天心的《三十三年梦》看得非常慢,好几个月才看完,但越看越有味。这三本书都是在访谈节目中听到谈及才去买来看的。访谈节目中,听到虹影和朱天心的声音都非常清脆,好听极了。

每看完一本好书,心中有万千思绪,很想记下来。但每次都没有记下来。时间一长又淡忘了。这种看书法被龙老师痛批过无数次。暗自下决心,下次要写点什么出来,否则,对不起那些好书。

感谢旧书网,几乎所有书都能买到。

旧书网是一个神奇的存在,有一回在那里买到一个熟人的书,扉页上写有赠言,所赠之人又是我认得的人。

有一回买到本很旧的书,扉页上写了满满一页赠言,应该是一个学生赠送给好朋友的。不知道这位好朋友怎么把它卖了。

有时还能在旧书网上用旧书的价格买到新书,新得连薄膜都没有拆开过,《身后无遗物》是这样,《西南中国行纪》也是这样。

这一年,只和娜姐见过一面。

这一年,把我拉黑的那位朋友又和我言归于好。

这一年,身边好几位朋友出了新书。

这一年,开始在朋友圈做减法。

这一年,清理旧物,丢弃了很多记忆。

这一年懒散太多做事太少……

不管怎么样,就到了甲辰之末。这一年过后,人生的列车已换乘到另一辆,行驶在另一条轨道上。往后余生,热爱的东西继续热爱,陌生的风景也将一一去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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