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追随 尘世之静与风光

作者:赵卫峰

1梁沙是90后诗人里较早上路的独行者。她曾有诗题为“以温暖的姿势到来”,这大约能透露她的写作温度和人生态度。“到来”之前该有相当的经历,有轮轴般的关于情感、语言和观念的自我判断,如今阅读,可见她的纵深持续,即便是因具体生活环境变化而让具体的写作行为阶段暂停,诗心诗情却是一直涓然不息。

我们看小河淌水,其实是看阶段;我们所知的春天,总是顺着季节的规律轮换改造拓宽;诸如此类。但在诗歌里,它们可不朽,可定格,可反复琢磨,随心所欲地鲜活于完善的过程。每每读到梁沙这样的诗句,我就会暂停,并有些没有主语的设想。梁沙的诗歌当然是有主语的。她就是她诗歌的主语。婉约,淡静,有些纠结,更多透明,如水墨而非重彩,安详地缓行,朴素而自在的形影,有些无奈,有些忧郁,有些让人不能不在意。对于一直在路上的她,诗歌如同影子,有时它相对透明,有时它会提醒,或有意衬托暗中之暗,让多样人生情感纠结复纠结,终归纯粹,让自我的位置与方向得以测定。如此,“我将一次次爱上这世界”,这种“爱”,实则也是融自信、倔强与宽容为一体的精神力量。

诗歌是一种精神力量。它的始终属于个人。个人性是有为者的识别标志,这有赖于诗人认真与执着。总体看,梁沙的诗作大多表示相对安静的漫步与观望,相对单纯的经历与念想,它们在千回百转中自然流畅,女性意识及相关表征亦似插画,缀饰于时光的江湖河畔或记忆的园林绿丛,而诗人在其中独坐或漫游,若有所思。梁沙的这种安静本身也是一种“力量”,安静让她清醒地与喧嚣的空气保持距离、或相对地先把“时间(时代)”的限制撇开,但又留有余地,并亲切可感,颇具共情效果。

对于诗歌与诗人,情感的理会与表达是持续的主题也是中心思想,靠近它,感觉它,围绕它,认识它,而后得出看法或结论,让自己成长和充实,这是规律。就梁沙而言,情感在她的写作中始终处于心脏般的位置,对于情感的种种发现开掘、琢磨玩味和审美判断几乎构成她诗歌写作的全部,也可谓其诗歌最重要的鲜明特色。梁沙的抒写在保有同龄同性的情感基础上,又有自己的个人风味,这是一种无意风味而有风味的因果,也使她能在诗路上轻言细语,在反复的恍然与释然里从容出场,持续在场。

情感如胎盘如托盘,它拥有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的可变可塑的奇谲生命力。略以自恋为例,诗歌本身也是一种具有强烈自恋因素的抒情文体,自恋是人之本能,如果没有自我欣赏自我关心,想必当事人的内心生活将平淡无奇。梁沙的自恋色样布局浓淡相宜,她似乎淡然旁观,甚至有些旁若无人,但并不很情绪地表现;她时常像行道树,看人看事看因果看已知和未知的动静,她的诗,充满如叶如枝式的敏感吁叹与自慰表达,但并不避世,她在力求自省,这种审美倾向仿佛由内到外的平衡、和谐的自我塑造,或说力求通过语言与情感的有机“合作”构建自我精神界的中和感。

2“中和”是写作进行中的高境界。回望近代半个世纪的中国女性诗歌写作,曾经变奏和发出个人声音的诗人们在后来均陆续变调或转换音色了——是的,毕竟方法不是目的,而变奏只是阶段性的,中和与宽容之境是迟早必须介入的更新层面,这样略看,梁沙多少有些提前进入或涉及。或者,这是天性,仿佛田园里观花弄草的她全然不顾及黑云凭空渐近,而一旦暴雨倾盆而至,她也只是顺势闪避而不会诅责这天气、诅咒这意外,偶尔的埋怨也是小小的甚至是纤细和气的,反正,她就是这样写了。因而也可以认为,自恋其实本身正是有度的善意的反映。爱己如爱人,由此,也就能让梁沙“一次次爱上这世界”。

情感是梁沙诗歌的核心动力。向内的方面看,自恋、自卑、自慰等成分的注入和漫游,映照出她的情感诉求并也让她的自我意识表现丰富多彩。情感如建筑,有角度有分层,梁沙的诗歌有涉尘世、感世事和对于世界的复杂、多维、丰富,对于发生的种种领悟,也有对诸如“亲情、爱情”之类复杂概念的反刍,消化也包含着对情感“问题”的辨识。可贵的是,字里行间,我们能看到她常能以情化怨,朴实地与诗结伴,不时还有些置身事外的洒脱,在诗中以旁观角度来看人观事,类似的主体意识不仅辅助了她对情感的捕捉与归纳,也激发了想象力和语言能力,并确保了文本形式的可观。

“中和”意识使得梁沙诗歌情感保持着相对的纯正或曰以善为本的“信仰”。这是维持纯真或求真的前提。她诗作的“善良”品性像能自我净化的新鲜空气随时随地,自然、自在,与生俱在的善意也让她的诗歌气息亲切,柔和。她已习惯于静对世界的种种轮转和沿途的悲喜炎凉,她敏感地辨认着所知所感并进行着语言阐释和情感梳理。虽然诗可以“怨”但她自有分寸,常能在幽暗的曲径里自行调整,她终归是自律的,知道自己寻找的美更明白什么叫美中不足。这显然体现了情感与经验的对称和写作技艺的成熟。

诗歌的审美也是主观地化客观为己用的精神过程,“己用”在梁沙诗里的体现同样也很节制。在诗中,她能把她关怀的、同情的内容自然地推送出来,虽然“自己”往往置于诗中似乎不重要的边角地位,但写作的主体意识却或明或暗地存在。我想起以往露天电影放映员,我们常在放映的开始和最后才注意到,沉默的此人原来是重要的,是一场群众文化大餐里的不可或缺的角色。于此我们还将相信,随着生命经历、人生阅历的逐步增添,随着个人情感库的刷新取舍,梁沙还会继续描绘尽善尽美之梦幻。

而语言本身也值得希望和相信。梁沙的文本气息有懵懂,有孱弱,有轻巧,有清新,这些起伏的气息在纸面自然地形成明暗交错而纹理多样的“诗意”。她用语言打扮初湿的岁月,构筑温暖细腻的梦之图景,貌如小心翼翼,看去支支吾吾,但我们能体会到,自然波动的情绪在其中缓和地从容地或直或曲,随情感的多向皱褶婉转前行。梁沙的语言运行方式是小溪或潜流式的,而非江河式的混浊与咄咄,语言在梁沙这儿仍然有着节制,婉约且雅致。尤其值得圈点的是,她的诗佳句频出,如果一首诗像一个景区,这些透露着娟秀的抒情质地的句子,就像景区里的缕缕引人注目的莹亮。

3读梁沙的诗,能见她想着,写着,微笑或忧郁,有时喋喋叙述,有时含糊含蓄。让人欣喜的是,后来至今,梁沙的语言技艺进步明显,她时常会取借传统古典意象,但又能巧妙将之安放于适时和适当的“语境”,让陈词新词相互擦亮相得益彰。一位诗人的遣词造句过程,也是关于如何调适述说欲望和控制表达的实践,梁沙对此是有觉悟的,她的视线、记忆、心思在保温保湿的梦境成熟延伸,细致又丰盈。她已从容地从基本情感或说常规表层情感里抬起头来。情感这时对她也就并非目标而是自我完善前的沟通工具。

每首诗都像一篇小说,都是人事物的合体浓缩。换言之,梁沙的每首诗,都像是讲出可能的“故事”或源自与记忆息息相关的材料,进行审美判断和艺术加工后的“故事”,状若写实的画图并有相当的立体感,既是文本又是图本,平添了可读性。她在保证想象力与思考的基础上,多年来执着于对“情感”的多样点面及其动静,潜心进行有效的语言阐释,对语言的选择与使用逐日随心所欲和不拘,语言和观念在成长与成熟中促进着视野与心思的开阔与深化。

如今,生活的日常审美化与审美的日常生活化不断让诗意普及,也给诗歌内容及表达带来陌生化创意的难度,在这复杂多样的时代里如何存续我们的情绪与情感,梁沙的写作无疑是较好的范样。她在现实与憧憬间自在、在忧喜悲欢间自如,在情感、语言、记忆和经验与观念等多轮驱动下,持续地从容地建构着个人性诗意空间,在她那儿,边缘姿态也是中心状态,诗意语境既是精神环境,是炼狱也是乐园,她活在其中,和诗一起咏叹相互鼓励,生命与生活亦获得诗性的浴洗。

梁沙的写作还带来另些启示:爱己爱人爱世界可以且应该同步,在多彩时空中保持个人化的情感中立与独立,从中可以真实地回望日常,尽情探究身心轨迹,在自我情感的认同与回归中,在关于人生与诗歌意义的辩证中达到自我超越。众所皆知,后来,诗歌与诗人个体的关系逐渐成为一种写作的真实前提与始终的脉络,在时代、环境、传播、文化信息及资源相对地共享及大同化的后来,独立、独行、独唱的必要性——个人性的写作倾向正在青年诗歌界客观地再现,就此而言,身体感受与心灵感受如何平衡,情绪表现与情感抒发的关系如何更好地艺术化情节化处理,以“情感”为核的梁沙的抒情坚持无疑有可参价值和可以肯定。

2015年,还是学生的梁沙脱颖而出,获贵州省作家协会主办的尹珍诗歌奖新人奖及年度梵净山文学奖,今年,重返诗歌前沿的她被《星星》诗刊选拔参与了该刊全国高校学生夏令营,当她带着诗集《我将一次次爱上这世界》再次出现,已然胸有成竹胸怀万物的她展现出更新的姿势,为贵州诗歌、贵州女性诗歌、贵州青年诗歌再次增添可圈的要点,也回应了她以前的诗句:“从很远的地方捎来秋天,收获的颜色,它们美得像孩子眼里的果实,沉甸甸的挂在丰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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