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诠释

——《双子座》评论

作者:安民

一双子座属于西方人的星相学理论,贤春兄的长篇也取《双子座》作书名,而书中确实并未对双子座作相关陈述。带着疑问打电话过去,他回说,“双子”就是指房子和儿子。

经这么一说,顿开茅塞。回顾整篇文本,围绕儿子和房子,以时间为轴线,以生命诠释生命,用生活演绎生活,以人心、人性、天道三条线展开叙述,井然有序,收放自如。

二几千年华夏文明的生息繁衍,儿子和房子,犹如一个魔咒,一直影响和束缚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情感和生活,成为亘古不变的话题。

小说中的主人公石德坊,历经苦难幸运生存下来,娶妻生女儿时不幸亡故,后又续了一桩婚姻,一共生了六个儿子。

六个儿子呱呱落地,成为石德坊的精神支柱和希望。石德坊的岳父冰释前嫌,到石德坊家给他的长子取名同忠,并嘱托今后按忠、仁、义、礼、智、信依次取名,期望子孙忠诚、孝顺、仁爱、义气、懂礼、睿智、诚信,按“同”字辈,同父母的六兄弟,加上同在一个屋檐下住,同在一个锅里吃,应该算是“大同”了。

六个儿子的降生,也成为压在石德坊头上的六座大山。为了让儿子们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石德坊夫妻起早贪黑,节衣缩食,修房造屋。长五间房子和两间厦子是父债,也是石德坊勤劳朴实的见证。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孔子《论语》)

让劳碌一生的石德坊未曾想到的,成年后的儿子们的所思所作所为却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面对房子和父亲,六个儿子六条心,选择“同而不和”, 背弃“忠、仁、义、礼、智、信”,漠视养育之恩和手足亲情,父子反目成仇,兄弟祸起萧墙。

老大、老二结婚后,家庭矛盾初现端倪。为了防止家庭矛盾积累恶化,石德坊请来他的大伯爹主持了分家。

老大和老二住的前后通间是为结婚而装修的,另外有两间未装修。堂屋作为公用,也留作石德坊今后的退身之所,余下的按每家一通间,加上厦子,只够五人分。为了“一碗水端平”,按拈阄进行。结果老大拈得两间厦子,老三拈了老大现在住的房子,二通间还未装修的房子被老四和老六拈得,老五拈的是空。

为了解决住房问题,让老五有一个归属,石德坊东拼西凑买了枫林坝生产队三间透壁装修的粮仓。在盖瓦的时候,三儿子从房上摔下,三匹肋骨骨折。

怨恨难平的大儿子在包产到户时买了本队的粮仓。

老二抓阄时虽然没有动,但不久后房子却毁于一场大火。劫后余生的二儿子在人迹罕至的山上选择了一块前处坎后处岩的空地,勉强修建了房屋。

二儿子生了两个姑娘,为了生个儿子,与怀孕的妻子在山洞中躲计划生育时不幸染疾,无治而终。独立无支的二媳妇只有带着三个女儿招人上门。

老三老四结婚后,在未征得大儿子家和二媳妇同意,也未到场情况下,石德坊夫妻组织另外四个儿子分家,加剧了家庭矛盾。从此,大儿子与石德坊夫妇形同路人,石德坊夫妻的生老病死,生养死葬与大儿子再无瓜葛。

老三为了“双子”也是到处拼命打工。

老四一年四季不离药。

老五倒是率性开朗,也能对父母的情感互动,在外打工遇见了一个打工妹,女方的条件不错,就是没有男丁,需要招上门女婿养老送终,说好了待成婚后可接父母亲去广东小住。本来,老五有望通过婚姻改变自己的生活,也给大家庭的“房债”增加了一点希望和曙光。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次偶然的事故,使老五失去了一只手臂。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即使未婚先孕,怀有孩子的女方也选择了放弃这段婚姻,让老五从此彻底失去了生活的能力和勇气。无奈之下,只有入赘古家寨,与其表哥古江城的遗孀哑巴结婚。

老六跟着“杀广”的队伍,在外找了些钱,在城镇化浪潮的驱使下,在镇上买了房子,安了家。

石德坊和六个儿子的命运安排和性格养成,是残酷现实的真实写照,客观上反映了社会底层生活的艰辛。

石德坊为了房子和儿子,劳累了一辈子,还了一辈子的债。儿子们成家立业后,无视老人的生活起居和情感需求,从未坐下来倾听老人的心声。在谈及石德坊夫妇生老病死,养老送终的话题时,大家各执一词,自说自话,相互推诿,反复重申自己的“困难”。无奈之下,油尽灯枯的石德坊,如作家莫言《生死疲劳》中的主人公西门闹一样,面对纷繁杂乱的世界和家庭矛盾,最后选择了功能性失声。

不可否认,老人的赡养问题,已经成为人口城镇化,经济全球化时代一个带有普遍性的社会课题。

老人们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生活能力和情感归宿在农村,到城里或镇上子女的家中,铁门犹如牢门。子女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也被锁定在几点一线上奔波,或做生意,或麻将交友,即使有时偶尔闲着,也会专注于手机抖音,或手机游戏,家人和亲人间很少有语言交流和情感沟通,也难得见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但儿子们将这种情绪和态度无休止地延伸贯穿至石德坊的安埋和立碑纷争中,显然,这是家庭爱心教育缺失背景下人物性格养成的悲剧,也是商品经济时代背景下社会责任教育缺失的悲剧。

小说中六个儿子取名“忠、仁、义、礼、智、信”与后来他们的作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架构起让人啼笑皆非的矛盾冲突。毋庸置疑,这样安排具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现实生活中,说与做自相矛盾的人格分离症和精神分离症不在少数。一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口中标榜着““忠、仁、义、礼、智、信”,暗地里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台上仿佛就是上帝派到人间的天使,正义的化身,正道的代表,台下却是男盗女娼。像小说中石同孝的儿子,得知高速公路设计图后,为了获得高额补偿,怂恿石同孝在公路必经的地方建砂厂,并授意石同孝咬定几百万的补偿,协商无果,高速公路只有另改方案,石同孝希望破灭。

六个儿子的取名表面上看似滑稽,是辛辣的讽刺,其实更是作家的匠心独运,是善意的警醒,包含着作家的良苦用心。

三耳濡目染了农村在生活变迁中所经受的苦难与病痛,快乐与迷茫,贤春兄将人文关怀的触角伸展至身边的人和事。他借助生活中的原型,通过对女性的刻画描写,推动着小说情节向前发展。

石德坊的大妈笃信迷信。与其父亲喜结连理,却笃信了八字先生要在生日一百二十天后才能圆房的祸福论,致使亲自葬送了自己的婚姻与幸福,两家交恶。

石德坊的妻子古成凤自以为是,精明会算,却又处处得不偿失。因为石德坊曾捆过古八字批斗,媒人给石德坊向古八字之女古成凤提亲时,被古八字一口拒绝。后经媒人用计让古成凤偷偷跑出来与石德坊生米做成熟饭。古八字承认两人的婚姻后,到石德坊家看中了其土里的古柏树,想做两盒棺材留给自己将来用。石德坊主动示好,古成凤默认送给古八字,于是古八字出钱请人砍了做成两盒棺材,并且暂时寄放在石德坊家。后来古八字生病,请人去抬棺材时,古成凤却“板着脸对来人说,棺材他们就不要来抬了,我们老了要用。”强行将棺材据为己有。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性格,也为石德坊夫妇后来的命运作了暗示性铺垫。

她按照自己的思维模式对家庭进行第二次分家,加剧了与大儿子之间的家庭矛盾;将两千元钱用放高利贷方式借给姐姐女婿修房子,结果鸡飞蛋打。

大媳妇冷漠寡情,不懂感恩,嫁给石同忠后,与石家人离心离德。因为分房未能如愿,隔三差五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乱骂。她的整个语境里就只有自我,她出口就是王炸:“没想到,在娘家很少做家务,来这里后里外都要做,做来服侍大帮人,我是吃胀了差不多。”

牛国松的女人是一个典型小市民形象。生长在城镇的她自以为高人一等,嫁给了农村走出来的牛国松,却又排斥着与其有血缘关系的农村人,瞧不起农村人的生活环境和生活习惯,即使亲如公婆也不例外,只知索取,不谈孝敬。通过婆媳关系的尴尬入木三分地刻画了一个时期城乡生活环境,经济实力,教育方向,人文生态的差别。牛国松在父母与媳妇之间周旋,实质上是在城市与农村这两种生态和文化之间游走。

石德坊二伯爹的孙女石富萍好吃懒做贪玩。无任何特长,外出打工与广东一个农村男孩结婚,生了一个女孩,可她屋里屋外的活都不干,除了睡觉以外就是问男的要钱买零食打麻将。后到浙江,又与一个本地在外的打工男结婚,生下一男孩。打工男在出租屋突发脑溢血死亡后,石富萍只能以谈朋友为名混日子。后来,回家经人介绍,与司法部门一个丧偶的干部结合。结了婚后才知道,以为挖到了让自己衣食无忧的金矿,却是一个喜欢打牌又经常输钱,且债台高筑的老男人。

石富萍的老男人,为了自己的私心竟然将石富萍推向了家庭矛盾的漩涡而不能自拔。高速公路通过青龙坝,石富萍娘家的征地补偿非常可观,在老男人的怂恿下,石富萍“利”无反顾回到娘家扯起了皮,打起了官司。她对自己在老男人家顾老看小,做着“免费保姆”而不自知,心安理得。

邮电所的方脸女人贪财贪利。在柜台上班,不给好处不办事。后来胆子越来越大,竟将黑手伸向别人的汇款单,结果自掘坟墓,自毁前程。

石德坊的前妻生的大女儿石同孝,性格与其他女人,以及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个性率真,说话粗俗,心直口快,但她内心善良,有责任心,当石德坊的儿子们为赡养石德坊的问题推得一干二净时,都是她来接活兜底。她与任劳任怨孝敬岳父的丈夫的出现,与牛国松一样,给整篇文章的人性增加了一点亮色。

这些鲜活而真实的女人,构筑起了小说中的“大千世界”,通过她们所想所言所为,阐述了悲剧人物形成悲剧性格的悲剧性土壤和生长环境,指向了家庭爱心教育和人格养成这一重大社会课题。

四“一个作家,对一个时代,记录与表现是神圣的,它是时间之上不覆的方舟,是我们战胜时间延续心灵的方式。”(熊育群:《奢华的乡土》)

我们有幸生活在千年变革时代,在社会构架骤变的浪潮下,人们的生存环境、生活观念、生活习惯、处世态度也在随之发生着深刻变化。

在时间的方舟上,有许多新生事物在不断涌现,也有许多人和事在随着时间而悄然流逝。这些即将隐遁的东西,有延续了几千年的乡风民俗,有曾经与先人朝夕相伴的生产生活物件,有社会变革中昙花一现的时代符号。

土家人的哭嫁和哭丧,常常拨动人们情感世界中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徒弟们在生死界面背着死去的师父登天梯,为师父开天门,用虔诚之心将师崇文化推向一个高规格的礼仪境界。为人消灾的巫师们周旋于人神鬼之间,为人送船,试图寻找人与神秘自然平安相处的路径。以前,农村建木房叫立房子,意为把几组排列树立起来,串接成主体框架。安装中堂正中的屋梁时有一个感恩天地,祝福主家的隆重仪式。木匠师傅在屋梁上边说着四言八句伏式,边向地上的人群抛撒米粑,人们争着在地上抢“抛梁粑”的乐趣,喜庆祥和的氛围,以及留在玩童味蕾上的记忆,足以让人享受一生。

藁荐是将收割的稻草编织起来用来作床垫的东西。在生存困难,生活窘迫,物资匮乏的时候,藁荐帮人克制过多少严寒,现已无人使用,若干年后,再也无人想起;它的存在是前人智慧的体现,其消失是经济发展的必然。乡野玩童,家境贫贱,衣食单薄,十年寒窗,烘笼相伴。

像人民公社,供销社,外贸站,食品站,集体粮仓,大食堂,互助组,农业生产初级合作社,清匪,反霸,减租,清退帮工,镇压反革命,土地改革,包产到户,公余粮,返销粮,救济粮,粮票,布票,油票,煤油灯,生猪任务,生产队集体劳动记工分,收入“人七劳三”的分配方式,“三秋”生产,计划生育突击活动,“一胎上环,二胎结扎,三胎又扎又罚”等等口号和政策,躲计划生育,独生子女证,二女户,拆迁补偿等等,这些词汇作为特定的文化符号,牵动了无数人的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承载着一段峥嵘岁月,散落着一串串鲜活故事。

这篇小说是贤春兄心血的结晶,是情感的倾诉和情绪的排泄。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深沉。”不知道贤春兄是否饱含着泪水写的这篇文章,但通过读这篇小说,能够感受得到一颗执着的情怀在倾诉,一颗滚烫的心在脉动。

具有浓厚的乡土情结和历史责任感的贤春兄,采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广集博览,将这些具有生命力和精神内涵的符号植入小说中,使小说既有情感的温度,也有人文的厚度,既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又有浓厚的时代特征。

从这个意义上讲,与其说这是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小说,更像是一部乡村百年发展史和民族苦难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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