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捡出体内的石块
越走越小，小成为远处的灯
那么多灯，是田野里消失的人
点燃自己照亮我。并不美丽的眼睛
天黑了下来，蒲公英关好门
阴森的山坳比别处黑得早，山坳自有分寸
将暗黑的事物锁进黑暗的盒子
田野望着我，我们静默
捡出体内坚硬的石块
那些无法搬出石块的身体，成为草木
薄薄的一生。缝隙里的磷火
点一盏灯，或盏盏灯
细雨将远山推向更远的河流
亢奋的石头紧闭双眼，迎接一次次撞击
深处传来，惨白的尖叫
和略带惊悚的欢愉
骸骨剥蚀，云烟镌刻了雨
滴落的形状。我们在河边静坐
河面隐匿夜，那么多眼睛惶恐着
将黑吸入深渊最深处
这种静有强大的张力，如同一张弓
时刻保持警醒。猝不及防的中伤
隔岸观望的最后一片秋叶
叶片固执，私自揣摩
灵魂的脉络但肉身早已腐朽
棺材里的人。在消解中起立
怀抱河流，那些明亮，晦暗
发育不良的。宿命
你在风声的低处
在抵达中浸染了水渍
你眉间的沟壑就更深了
深到一只蝴蝶扬不动翅膀上的月影
雨落苍茫，识破风声的眼睛
识得纸张形销骨立
白背后的重量，凸显黑的高光
人们走过桥，桥也走过人们
青石块按捺住影子的惊慌
你在风声的低处
将水渍一一拂去。像拂了身后诸事
只是雨仍然在下，不眠的眼睛
关不住雨声落心底的声音
黑夜一圈圈漾开。寂静越加庞大
关于坑，孩子，掩埋，罪恶
这些词有多种排列方式
结论是种子掩盖另一些种子的声音
震到耳膜疼痛。有人假装失聪
捂着耳朵就是捂着嘴
那些痛哭的嘴缺了门牙，漏出风
风低处，一茬幼苗簌簌发抖
我颤抖。春雷一遍遍撕破寂静如同撕破我
在产床上剥离的胎盘
宿命
夜在黑里，蝉的叫声来自远方
振动的蝉翼拍打着七月的脸
虚张伸势的呻吟和快感一样诡异
飞蛾穷极一生摆脱影子加重黑的重量
死在众目睽睽下
卑微被骨头深处的懦弱孕育
静脉曲张成一朵朵鲜红的花
千疮百孔的躯体
渴望回到子宫。母体已经干瘪成一张纸
风一吹就散了
老狼狗在远处低头舔着左脚的伤
清明上坟的时候，踩住了刀口
脚印一瘸一拐地落在冥纸上
——这多像我的乡亲啊
艰辛的一生，都拐着蹒跚的步履
昨夜的雷声里
我又享受着身体深处的疼
雨淋湿了我的村庄。母亲不在家
梁上的燕子窝破得装不住一丝风
众多亲人的目光长成泥土里的草
一半枯黄，一半翠绿
每一条来路都是归途
梦里的雪飘到窗外，那株与风霜对峙的玫瑰
顶着满头白雪
提出冷峻的疑问。人们说到愧疚
我的愧疚便流淌成河
在读到的每一句诗里蜿蜒万里
最终回到笔端，握笔的手硌疼老茧
掌心的老茧是一座庄园
那里鸟儿啼唱，蝶舞蹁跹
人们日出耕田犁地播下种子
日落温酒练习欢爱。萤火虫点燃灯盏
照亮的每一条来路都是归途
另外一些掌纹是迷途
将生平拓印于泥瓦内部，挡住远方
湿漉漉的山野，也挡住我明晃晃的隐疾
皑皑的，是我的爱。吞咽酸楚的声响
春天的雷声撑破花苞
我们说到天气，天空的清冷就更空了
就像那个晚上河里的涟漪
一圈，又一圈，将我推进晦暗
竹的身子横卧于长夜，将细雨收拢
于眼眸深处酝酿一场大雪
你的指尖微微颤抖。夜莺在森林里吟诵
秋虫啾啾，振翅欲飞。臂膀突生羽翼
将万物的悲伤阻隔于城墙之外
那匹蜡白色的马隐匿在边缘
只听见水声内部的拍击
世界微微漾开
风吹树叶沙沙响
左手掀开右边的发，你的指尖
是秋雨立于悬崖的冷
是一束风和一束风的缝隙
月色嶙峋于河面。如林下枯枝
脖颈之后的寒意源自
溺水而亡的游鱼，沉默的石头
摇摆的水草以及竹影的破碎
风吹过的荒草分层回归
栈道和浆果衍生出腐败的菌落
在暗夜里滋长如情愫
黑鸟撞进空谷的胸腔，地脉深处颤动
与星空的庞大无言遥相呼应
如彼岸的柳条。寂静中将河水剖腹
说到月色，小溪的梦就亮了起来
她在廊桥下静成一尊塑像
任凭鸟鸣滴落肩头
晕染湿漉漉的，澄澈的心事
她张开手掌妄以遮住月亮的叩问
透明的寒冷囊括了所有
恋人。隐约的温度，以及
眼眸深处流淌的某种事物
于岩砾的斑驳中，藓类植物举着露水
跳跃而平静的白色焰火
凛冽、幽暗、深邃且足够澄澈。
如此时，断断续续，先模糊后尖锐的
鸟鸣声
在暮色中领回自己的身份
去乡间走走，此时
田埂上已经撒满了花朵
那些细碎小花，在风中频频起身
每一个路人，我都称之为她们
她们从暮色中回到屋舍
在摇向天空的炊烟里
领回自己的身份。成为女儿或母亲
以比风声更低的姿态
谨守雨降落的规制，匍匐成土堆
矮小的土堆赦免暮春。薄薄的野花
让我悲伤的，阳光透过白色床单
你在阳光后面，印在床单上，另一个你
踮起脚尖整理最高处
像整理你自己。庄园的边缘
葡萄藤攀于栅栏，像你
略显轻盈，抖开拧紧的织物
然后，餐桌旁，烛火下，汤匙与瓷碗碰撞
回应风喊醒铜玲的声响
召唤你归来。你恐惧消逝
你正在消逝，想到这里让我悲伤
我望见你抻开自己，像一次次惩罚
我们无法从另一个身体得到解脱
薄如渗透。不被重复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