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糖

作者:陈长富

初冬的阳光洒在小城德江,寒意已渐。我本意是急着去温州商贸城买一颗灯泡,却在小区转角处被一种熟悉而久违的香甜气息绊住了脚步。沿味追去,原来是地摊上摆放着的一堆乳白色麻糖,一位70来岁的老人安静地守候着那散发着甜蜜诱惑的糖块,仿佛守护着一段被岁月尘封的旧时光。

那缕甜香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拽着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我转身来到老人摊前。

“老人家,麻烦给我称二两麻糖。”

老人迟缓地抬起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质朴的笑容,随后熟练地拿起小斧头轻轻把麻糖砍成小块,再拿起秤称起来。

接过二两麻糖,我迫不及待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刹那间,香甜在味蕾上绽放,可这味道又不仅仅局限于舌尖,像是一把神奇的钥匙,瞬间开启了我记忆的闸门,往昔的岁月如潮水般涌来;父亲的身影,在这甜蜜的氤氲中,愈发清晰……

父亲,也曾是那个卖麻糖的人。他每次去思南许家坝挑来麻糖,肩膀都被扁担磨得红肿不堪。然后把麻糖分成十斤一袋,用不透风胶口袋装好,再去赶转转场零售。

父亲把秤挂在扁担一头挑着走,那秤砣敲打秤盘独特的“叮叮当,叮叮当”声,在寂静的村落里传得很远,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那时的父亲,身形高大而挺拔,肩上扛着的那根扁担,两头挂着装满麻糖的口袋,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脸上总是带着汗水与尘土交织的痕迹,但在看到我时,眼中便会闪烁出慈爱与温柔的光。

“老大,喊二弟和三妹过来,尝尝今天的麻糖。”父亲笑着,用斧口尖在一大块麻糖边上轻轻一砍,砍成几小块,分发给我们几姊妹。

说,这就是二两麻糖,你们三姊妹分享。

在那些物资匮乏的日子里,麻糖于我就是最为珍贵的美味,是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甜蜜点缀,更是父亲辛勤劳作后带给家人的温暖馈赠。我们吃过麻糖,舌头会在指尖舔一舔,感觉手指上有舔不完的香甜。

寒暑假,我也会随着父亲去卖麻糖。

夏日的午后,阳光炽热地烘烤着大地,蝉鸣在枝头喧闹不休。父亲带着我,从东泉出发,沿着山沟沟走,到复兴要走两个小时。我蹦跳着跟在父亲身后,手中拿着一根小树枝,时不时地抽打一下路边的草丛,惊起一群小飞虫。到了七星场,父亲在老街找一开阔地,放下担子摆放出麻糖。先把麻糖砍成小块,把棱角分明的堆放成金字塔形式,每一小堆儿都像是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乡场上人头攒动,喧闹声、议价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息的画卷。

父亲卖麻糖从不叫卖,只静静等候着顾客光顾。每当有顾客驻足,他才会热情地介绍麻糖的制作工艺和独特口感;还很自豪地说,这是我去思南许家坝挑来的麻糖。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随着时光流转,我渐渐长大,到了上学的年纪。父亲依然每天早出晚归卖麻糖,但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少。每当我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讲课,心中总会偶尔浮现出父亲蹲在麻糖边用石头当凳子坐着守候那甜美麻糖的身影,那“叮叮当,叮叮当”晃荡的秤砣敲打秤盘声时时响在耳边,成为我学习生涯中一份别样的牵挂与激励。

然而,岁月无情地在父亲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的背开始渐渐弯曲,步伐也不再矫健,曾经轻松挑起重担的肩膀也越来越表现出吃力。随着市场上各种新式糖果的出现,传统的麻糖逐渐被人们遗忘。

我去思南读师范离家那天,父亲默默地将一包麻糖塞到我的行李里。“老大,在外面要是想家了,就吃块麻糖。”声音有些沙哑,眼神中满是不舍与牵挂。我用力地点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一刻,我知道这麻糖承载着的不仅仅是甜蜜的味道,更是父亲深沉而厚重的爱。

后来,随着姊妹逐渐用钱增多,卖麻糖已无法支撑家庭经济负担,父亲开始在自家自留地上开山出售石料。

如今,站在这城市的街头,手中的二两麻糖将我从遥远的回忆拉回现实。我咀嚼着麻糖,心中五味杂陈——父亲已于去年10月离开了他心念着的儿女们。那个曾经能挑起重担、走村串寨的壮汉只能深藏在我的记忆深处,而麻糖的味道却始终不改,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将我与父亲、与那段纯真的童年时光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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