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宽度

——从《西窗草语》再看代廷晴的散文创作

作者:杨村

《西窗草语》是代廷晴的第二本散文集。我在副题上说“再看”,似乎把代廷晴的散文创作分出了期代。如果以第一本散文集《树上的姑娘》为第一期代,那么,《西窗草语》就算作第二期代了。在她出版第一个散文集之前,对她的散文创作,我早有关注,而且写下了后来题为《故乡的鲜活呈现与幽暗的怀旧情结》,副题上写的是“代廷晴散文试读”。后来,她在出版《树上的姑娘》时,我的文章成了该书的序,是为代序。现在,我手捧她的第二本散文集《西窗草语》。欣喜之余,又想说几句话,也算是我阅读的收获。于是,自由的宽度,自然而然地跳进了我的笔底。这也是自有来由的。代廷晴因为喜欢植物,在她的书写对象里,植物占了很大篇幅。我曾建议她写一本《潘家山植物志》。她说:“不行啊,我岂能受制于植物?”这暗合了冉正万在《西窗草语·序》里说的“完全是出于对写作本身和写作对象的热爱”。自由自在,信笔书写,而洋溢着她与写作对象的那种绵密的共情与生命气息。一是取材自由,代廷晴的散文多取材于故乡。但她没有过分背负故乡的重轭。她从故乡走出来,深爱着故乡,包括草木、人事、牲畜、小动物、昆虫。她对他们和它们,饱含深情和爱。只是,她没有信誓旦旦的所谓感恩,没有赤子回到故乡的壮怀激烈。文以载道,也不是她的写作目标。她或许反戾故乡固有的二维空间,以多维视角观察故乡,以多维话语叙述故乡,自由呈现故乡,而后让故乡自由呈现。不仅让人观察植物,也让植物观察人;不仅让人数落动物、昆虫,也让动物、昆虫对人评头论足。万物皆可平视。从而使人与万物在多维空间中共情共语。正如在《和路边草木说说话》里写的“你喜欢可以枯可以荣、可以青可以黄的草”,自由书写,随性自爱。代廷晴散文的取材,从大类上看去,有人物、动物(包括昆虫)、植物。这些人物、动物、植物,大都能够与作者并结,是作者所熟知的。由是“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我知你,故我写你;我不知,故我不写之。这是非常自由的,毫无强作。这也是一种馈赠,对故乡的馈赠,对动物植物的馈赠。写人的有《自言自语的人》《土话与古话》《老家的一个女人》《我要是丢了》《一个人的春天和春节》《童年在我》《母亲的柔肠》《美好的姑娘》等;写动物的有蝉、狗、猫、蜻蜓、豆娘、鸟儿等;写植物的有构树、楠木、桂树、梧桐、银杏、乌桕、刺梨、莓、菖蒲、蕨、野葱、南瓜、苞谷、白菜、红薯等等。可谓天上地下无所不包。但这些对象必须与作者亲近过、欣赏过或厌弃过。由于作者有一双慧眼,对他们和它们观察细微,加之有一种万物平视的心胸,所以,当把他们和它们揽入笔端时,总都是细腻逼真,总能与他们和它们坐在一起,如话家常。一会儿是“我知者”,一会儿是“知我者”,都心有灵犀,物我同一而又物我两忘。过分地强调“文以载道”,可能适得其反。像代廷晴那种写自己耳目濡染的对象,天马行空,汪洋恣肆,娓娓道来,读起来亲近、轻松,在物我的互动中,“道”或许更容易蕴含于中。窃以为,她在散文创作上的取材,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作品的品相与审美意趣。姑且作为散文创作的一种取向也无妨。二是行文自由。代廷晴的行文习惯,就是随性自由,信手拈来。这很考验创作者的语言功力。描人状物时,三言两语即让写作对象活灵活现。能用日常语言表达清楚的物象,绝不用成语叠加、堆砌。日常语言并不是口水话,而是对文字的自然锤炼,自由锤炼,让每一个字都码放适中、精当。她不仅在简淡的文字中准确生动地描摹物象,而且字字彰显出应有的美感。绝非诗句,却诗意盎然。比如《蔬菜们的花朵》里,她写茼蒿:“茼蒿的花瓣靠近花心的部分是明亮的黄色,边缘是一圈白色,形似雏菊。不常见茼蒿开花,又是那样恣意的一大片。当我在六月的阳光里,从小院子旁路过,我停住了脚步,睁大了眼睛。原来茼蒿有这么美丽的花朵啊。”写空心菜:“它的花是柔嫩的白色,带一点隐隐的紫。小小的长柄,长长的花筒,形似喇叭,非常美丽,若是你没有见过,你不会想到你家餐桌上常见的一道菜开出的花。”《西窗草语》中写到的那些植物。

有一次,代廷晴与我在微信上讨论读书,无意中谈论起古人的小品文来。她例举了《满井游记》《项脊轩志》《小石潭记》《钴鉧潭西小丘记》等。于是我妄谈起来。有些文字,你第一眼看去,被唬住了,于是“爱”啊。可是数量上读上三五篇,或时间上读一年半载,油腻了,于是“恶”了,“讨厌”!可有些文字则不一样,你一直爱着,每一次咀嚼都有新意趣或新感觉出来,像鲁迅,像张承志。你说前者造作、矫情、投机、圆滑?也未必;张承志也不定不雕琢,鲁迅也不定不凿磨。这是为什么呢?是审美转移么,说不清。也不是说不清,乃是不愿意说。从代廷晴的阅读习惯中,不难感到她对古人的文字有很深的感悟和吸收。其实,以上她例举的小品文,包括后来我们谈论的苏子瞻的所有小品文之类,你要把它们拔高也拔不到哪去——它们确实也没那么高,就是让大家“爱”,不腻,不烦,这就是汉字的魅力。只要组织得当,它就会如履春风,清心悦目,常读常新。代廷晴的行文通常是句子短,用词平实清雅,自由空灵,我以为深得其中妙趣。《梧桐生矣》一文,即可见证。代廷晴写道:“据说《凤梧桐》词牌为柳永所创,不知确否。至于当时他想到是《诗经》里的‘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还是庄子的发于南海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鵷鶵,更是无法考证了。但‘凤梧桐’这个意象美,美过‘鹊踏枝’或‘蝶恋花’。良禽择木而栖啊,即便在民间,也有关于凤和梧关系的说法: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三是思绪自由。我说过,代廷晴常常与她的写作对象共情,无论是人物、动物、昆虫,还是花花草草、各样树木,她总会喜其所喜,悲其所悲,怒其所怒。但并非“情漫于山,意溢于海”,不宣泄,不浓烈,清清淡淡。喜则欢欢快快,悲则凄凄切切,怒则冷冷冽冽,拿捏自如,恰到好处,自自然然。于是,把读者轻轻带入,人物、动物、花草构成了潘家山的世界,构成了代廷晴的散文世界。我们都说,散文的最高境界在于思想。思想,其实来源于思绪中。代廷晴用精短的篇章,简淡的笔法,阐释与构建潘家山的生命哲学。人,动物,植物,在一定的空间中共存,代廷晴正是在与他们和它们的并生中,互换角色,互相观察,你我同构。透过潘家山的细微世界,洞察人与动植物之间的联系,思绪在笔端下自由呈现。积而累之,这种思绪升华为思想。大一点说,她把人引向关于天地万物以及宇宙空间的探索和思考,让人冲出非此即彼的二维空间,从而彰显了大地上的无限可能性。另外,代廷晴的文字,似乎不像很多导师所强调的时代特征。也许是她的写作对象多为自然物象。所谓的时代特征是人类给定的。在植物的身上,所有的时代,都是一个时代。从宇宙起源,到人类诞生,到各种主义盛行,到你方唱罢我登台,到物欲横流……只有人类才有,植物没有。因此,她的自由宽度敞亮,令人神往。代廷晴的散文创作风格是一脉相承的。若说《树上的姑娘》在简淡和美中还有一种拘谨或羞怯,《西窗草语》则更为简淡、醇熟,行文更洒脱、自由。我在《代廷晴散文试读》中指出过,她不善于“谋篇布局”。现在,我反复读《西窗草语》,反观其文路,其格调,其章法,她并没有吸收我的意见。也许,她的坚持是正确的。看多了那些精心设计的散文,长篇大论,史诗一般的,动不动引经据典,貌似捭阖纵横,其实都是陈词滥调,吓唬人,腻味。代廷晴写散文没有这种习气,她的篇幅通常短小,行文简明,读来清新扑面,如沐清风。希望作者不断推出新作,我当毫不犹豫地“再看”。古人诗云:“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我仍在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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