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我们六位室友第一次相见,是在德园301。都没有太多相见恨晚的感叹,只是在一次次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兄弟感情下,慢慢融入这个特别的屋子。有一天夜里,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南北文化的差异和各地的特色,也说了些自己的经历和未来的梦想,仿佛距离就拉近了许多。有时候,青春没有猜忌和设防,只需要一场畅谈,便可以打开彼此的心扉。就像胡兄弟说起他们苗族的风俗时,我们感到神秘和惊叹;彭兄弟曲折而艰难的爱情,让我们感到艳羡和同情;陈兄弟是福建人,他总说海边的风带着咸味,夏威夷的天气总是晴朗;韩兄弟说山东人豪爽出了名,总会举出梁山好汉;这时赖兄弟总会抽着一根烟,感叹我们贵州的山水可以孕育出漂亮的妹子。
我们说,还是有必要把301布置一下,这是我们四年的家。
先考虑的是名字,思维活泼的彭兄弟想到了“没名堂”三字。认为它有三层意思:第一,没名堂表示不搞名堂,意喻兄弟之间,不能诽谤,欺凌,应该是鼓励,支持,坦诚相待,推心置腹;第二,没名堂表示没有名字的地方,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所以,取出的名字就有可能不一样,以“没名堂”来命名,求同存异,尊重个性,体现了一种广博性,包容性;第三,没名堂的“没”可以读成“没(音同‘莫’)”,也就是淡泊名利,只有以不看名利的心态来学习和相处,才会达到更高的境界。说实话,当时我真的很佩服他的思维和观点,立刻能把一个普普通通的词语弄出这么多个意思,而且还那么贴切、实用,应该是早有这个打算和热心的。我们自然就用了它。
接下来,要找一个适合的座右铭,我想到了刘禹锡的《陋室铭》:“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我们的没名堂应该布置成什么样的风格呢?对此,我们畅所欲言,纵横比较,作了激烈的讨论。最终,一致认为是古典浪漫与现代时尚相配合。古典浪漫,反映出我们汉语言文学的专业特色,还有不忘经典,不忘历史的伟大精神;现代时尚,反映出我们跟随时代,不被社会淘汰的强烈渴望。于是,我们在玻璃上用绿色的卡纸镶嵌成一棵翠绿的竹,用黄色的卡纸构造成挺拔的松。在墙壁上贴满各式各样的时尚海报,在床位边贴上刚柔并济的毛笔书法。在屋顶上挂满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衣柜上画满彩色的漫画。我们每一处的布置都有它特别的含义,这不是在浓妆艳抹,也不是像商业广告般夸夸其谈。有时候,我认为一个居所的好与不好,不在于它设计得有多华丽,而在于它能否舒适和合适。换句话说,就是你能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获得幸福,获得你心灵的归属感。在一些恰当的设计下,你会获得更多意想不到的愉悦或灵感。
如今依然记得,夏天炎热,我们会在下课后脱掉衣服,跑进卫生间冲凉水。一旦有一个先往身上泼了凉水,另一个就会跟随而去。接下来洗澡就变成了打水仗,你一盆我一盆,阳台上变成沙滩和海洋的场景。有时候,我们玩乐得忘乎所以,才知道对面的山上有女孩在偷笑,于是关门声和尖叫声充满着没名堂。
没名堂是个不错的寝室,这不仅是我们学院学生的评价,也是学院老师的评价。陈兄弟是学生会主席,常常有学院的学弟深夜来找他汇报工作。他常常日理万机,站在阳台上或走廊里,面对浩瀚的苍穹而长吁短叹。那时候我们会翻一个身,喊声:陈主席,你比国家主席还忙吗?这话当然是调侃,提醒他少熬夜。其实,他哀叹的不是工作,以他的工作能力,还会这样忧愁吗?他始终头疼的是找不到女朋友。偌大的学生会,居然没人喜欢他;韩兄弟常常深夜才回来,有时是笑着回来的,从楼下就会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和爽朗的欢笑声。那时候,我们就会猜测,他今天肯定带女友去市中心闲逛或者是找了家好吃的火锅店了。韩兄弟不仅耍女朋友有办法,还是一个社团的老大,只是学弟一般夜晚不找他汇报工作,可能大家都知道他有女朋友;彭兄弟是班长,常常带领班级搞活动,到操场与其他班搞拔河比赛,在班上搞文化建设,那些墙壁被他整得花花绿绿的,像是装修公司搞的样板房。我们在大一时,最羡慕他,人有威信,善于出点子,女朋友在上海经常给他寄来好吃的,时常过来陪他;赖兄弟要显得淡泊名利一些,只是做了一段时间的社团负责人和班长,因为人长得帅,那些女孩子总是敬而远之;胡兄弟想找女朋友,但是不自信,几次进行筹备了表白仪式,但都没到进行时就放弃了。他大一时和我们一个年级,因他学的是预科,一不小心变成了我们的学弟,但他是我们学院学生会的骨干,也是几个社团的尖兵,为人诚实厚道,年纪比我们都大,但我们还是要叫他“学弟”。至于我,自从爱上诗歌,天天在电脑里捣鼓些文字,女朋友是大三才好不容易找到的,就是现在看我写作的妻子。
我们没名堂有一个规律,就是每个月或者每逢大事就要喝酒,酒钱自费或者轮流转。什么是大事呢?例如找到女朋友了,那叫喝喜酒;和女朋友分手了,那叫喝难过酒;获奖了,那叫庆功酒;放假了,那叫送行酒。总之大大小小的名义都可以喝酒,实际上就是想聚聚,吃大餐,故意套上个帽子,显得师出有名,好在茶余饭后当谈资。大三时,我考驾照科目三回来的路上,他们就给我打电话,说叫我回来喝酒,彭兄弟女朋友从上海回来,需要和大家聚聚,我很高兴地跑来,为什么说高兴呢?彭兄弟的女朋友每次从上海回来,都要叫我们出去吃饭,从上海寄来的特产,也要给我们每人单独寄一份。这种感情,和我们没名堂像一家人一样。可是回到校门口,我惊讶地发现,那个女孩坐在草地上,悲伤,哭泣,任凭我们室友和好友劝她,她都不起来。她用头撞地撞树,脸上一个个青红的印子,像染了葡萄汁,粘了火龙果,快要浸出血来。这样一个漂亮清秀的女孩,有了撕心裂肺的样子,除非是受了打击。我问清楚原因,才知道彭兄弟喜欢上一个学妹,要和她分手,女孩和他们三杯两盏淡酒后,便如此这般了。她这是怨恨和失望极致的表现。我们几个室友越说越气愤,就冲进没名堂。没名堂的门没有锁,彭兄弟淡定地在那里打游戏,仿佛没什么事情发生。赖兄弟性子急,就问他管不管?他沉默了很久,才说,这个事情你们不要管我,我也说不清楚。爱情的事情谁说得清呢?我们都非常愤怒。以前他的父亲去世了,我们几兄弟才用几分钟就做出决断,由我带他们前往吊唁。我们转了几次车,有的兄弟晕车吐了几回,才舟车劳顿地到他家,也算是够兄弟义气了。我们看他还在打游戏,就质问起他来。他应该是觉得我们说得在理,就去劝告他的女友,送她去住处。
但是,这件事是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的,相处越久,我们越懂得彼此的习性和默契。毕业那天,我们在校门口喝了一顿送别酒,互相诉说着那些年没名堂的点点滴滴,调侃着陈兄弟睡觉永远是趴着的,奚落着胡兄弟梦话里讲的都是苗语,温习着赖兄弟表白晚餐灯一黑自己就出戏了,憧憬着韩兄弟结婚的样子,盼望着彭兄弟的经商梦。至于我,要去边远的小城做一名普通的教书匠,诗歌还在写,只是没把它当饭吃了。
后来,韩兄弟回山东就结婚了,我们没有喝到喜酒;赖兄弟回了重庆,偶尔会翻看我的诗歌;胡兄弟从铜仁市沿河县的边远乡村小学调回了黔东南,他来铜仁看过我几次,还陪我登上梵净山;陈兄弟回了福建,福建一家酒店坍塌时,刚好在他家的附近,我莫名地有些担忧,我给他发信息,几天后他才发视频给我;彭兄弟一直从事酒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五年前到铜仁来看我,我们一起吃了顿重庆火锅,好辣,现在都还记着那种热烈的味道……